在心灵的幽深处,总有一方净土,那是老家的模样;在老家的记忆里,总有那么几个身影让人印象深刻,特别是有一个人让我一直都充满记忆,那是老家的一个守村人“来板儿”。
“来板儿”,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这个名字,因为我们小时候只要不听话,大人们都会说,再不听话就叫“来板儿”把你背走,他似乎成为了家长们震慑小孩的法宝。如今他年逾古稀,岁月在他的身上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,他个子很矮,身形消瘦,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,那脊背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弯,如同一把历经风雨的旧弓。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,似是故乡田野里那一道道沟壑,每一道都填满了往昔的回忆。一头稀稀拉拉白发茬子,像是冬日山顶残留的积雪,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。他的眼睛,虽已不再明亮,却透着一种深邃的宁静,似乎藏着温柔与慈祥。
他的穿着极为朴素,甚至可以说是寒酸。好几年前的冬天我回老家还老是看见他穿着一件破红布袄子,布满油污,不知道在哪捡到的一根粗麻绳,拦胸就这么一系,算作是扣子或者是拉链了。裤子是那种厚重的黑色棉裤,因多年的磨损都漏出了里面的棉花,走起路来,看着很是臃肿。脚下可能是别人送给他的大头棉鞋吧,鞋尖早已开裂,也没有鞋带子,可他似乎浑然不觉,依旧每日穿着,在村子里的道路上缓缓踱步。每年我的母亲都会把我父亲的一些旧衣服给他,让他穿,但他也就是逢年过节和出门帮忙干活时才会穿着。
来板儿的住所,最早是位于两个村子交界的一个公路旁。我记得十来年前我去看望外婆,路过他们家,是个破旧小屋。小屋是用泥土夯成的,墙面坑洼不平,仿佛是岁月侵蚀后的沧桑面容。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,几处地方还生长着青苔,在雨水的滋润下,愈发显得破败。屋内昏暗潮湿,仅有一张简陋的木板床,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,早已破旧不堪。一张小小的木桌,桌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,摆放着几只瓷碗和一把锈迹斑斑的“洋瓷缸子”。角落里,还有几把破旧的椅子,有的已经缺了扶手,却依旧是他屋内仅有的“奢侈品”。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,国家的政策好,政府给他从新盖了房子,添置了生活家具,生活条件变得大好起来。
“来板儿”,是个有“骨节”的人,往年再艰难他都不会像别人伸手,那个时候农村的液化气很少、电器产品也不丰富,家家户户都有“地炉子”和“灶炉子”,都是那种烧石炭的炉子,很多人都会喊“来板儿”来给“砸碳”,就是将大块石炭捶小破碎,以便加入炉子燃烧。来板儿都会欣然接受,砸一天碳也能挣个几块几角的,主家还管饭。每年过年期间,他也会练得一口好顺口溜,给每家每户上门说些恭维吉利的话,美名曰:“送财神”,大家也都会给他钱,所以足够他生活了,甚至还有盈余。来板儿每次去村口的商店买东西时都会从他那黑的发亮的腰包里,掏出一大叠钱,慢慢的数着,不知道是为了告诉人们他有钱还是真的为了方便。当旁边人都投来赞许的目光时,来板儿看似很享受。有人打趣到:“来板儿,你那么多钱,去找个媳妇嘛,给你暖被窝多好啊!”,来板儿每次都会笑答道:“我一个人多好,不偷不抢,一个人辛苦挣钱,一个人花,养个女人不划算”,逗得大家哄堂大笑,而我每次在旁边时,都会给他发上一根烟抽。
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事,来板儿都会换上一身干净衣服,手脸洗的干干净净,风雨无阻地前往帮忙。在喜事中,他穿梭于人群之间,帮忙端茶送水、摆放桌椅,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。他看着新人幸福的模样,眼中满是欣慰,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对美好生活的憧憬。而在丧事里,他又默默地承担起各种杂务,为逝者守灵、烧纸。他的神情庄重肃穆,在那袅袅升起的香火烟气中,似乎在为逝者送行,也在慰藉着生者的悲痛。“人这一辈子啊,一晃就过去了,人要修辑好,走的时候,都会安宁些。”他常常这样感叹着,言语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。
来板儿还是村里的“和平使者”。邻里之间发生争执时,他总会颤巍巍地赶到现场。他用那双饱经风霜的手,轻轻拉住激动的双方,用温和而沙哑的声音劝解着:“大伙都是乡亲,有啥矛盾不能好好说呢?这村子就这么大,抬头不见低头见,何必伤了和气。”他的话语虽简单,却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,往往能让怒火中烧的双方多少都会渐渐平静下来。在他心中,村子的和谐就像那春天田野里盛开的花,需要大家共同呵护。
闲暇的午后,来板儿喜欢坐在村口一个三岔路口的台阶上,望着河坝。河坝很宽,自西向东流着,夕阳下,河道的上游似乎连接着天际,他发着呆,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。他坐在石阶上,偶尔目光缓缓地环视一周,眼神中充满了回忆与眷恋。村里的孩子们常常围拢过来,缠着他讲过去的故事,有时我也会凑过去,给他点上一根烟,问东问西。他便会微微眯起眼睛,陷入沉思,然后缓缓开口,讲述着村子以前的样子,古今八卦,神奇传说,以及自己年轻时在这片土地上的辛勤劳作。孩子们听得入神,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向往的光芒,而来板儿的脸上也会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,仿佛在这一刻,他又回到了他年轻时的那个年代。
然而,时光流转,老家的村子也在时代的浪潮中悄然发生着变化。许多年轻人为了生活,纷纷离开村子,前往繁华的都市打拼。村子里渐渐变得冷清起来,往日的热闹喧嚣已不复存在。许多老房子从新盖起了楼房,或无人居住而破败倒塌,田野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忙碌。来板儿看着这一切,心中是否觉得惆怅与失落。“这村子,就我呆了一辈子啊”他常常独自叹息着,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无奈与哀伤。
尽管村子已今非昔比,但来板儿依然坚守着。他像是一位孤独的守护者,守护着这片承载着他一生回忆与情感的土地。在他心中,老家不仅仅是一个居住的地方,更是他灵魂的归宿,是他与过去。他在这熟悉的村子里,继续着自己简单而又执着的生活。
前两年,国家为这些孤寡老人修建了“幸福院”,统一进行居住供养,来板儿也被接去了,刚开始他还偷偷跑回来,人们问他:“你跑回来干嘛呢?,那里有吃有喝的。”来板儿说:“那都是痴聋寡哑的人住的地方,我住不习惯。”口气中透露着不屑。但后来一次次被接回去,他也就不跑了,大抵是年纪大了,也许是他习惯了吧。
算起来,我已经也有一两年没有再见到“来板儿”了吧,到现在我有时回老家去,都会想起他,顺便问一问他过得怎么样,怀想起在屋后,他蹒跚的走在回家的公路上,夕阳的余晖中,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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